太。太。感路(系列一)眠脑回来了吗?

“眠脑Miannao”泰雅族人如此称她,因她森林茂密葱郁,辽阔无边,资源丰富,昔日泰雅族人在这里狩猎,生活不愁。日治时期,日人无意中发现了眠脑的千年桧木,惊为天人,立即大规模砍伐,并赐于她新名‘太平’,因古语有云:天下归于太平,日人冀望她带来欣欣向荣的昌隆国运。然而,伐木作业开始后,一棵棵千年桧木倒下,从此她不再是‘眠脑’。今日人们口中提的太平山,指的不是一座山,而是早期的‘太平山林场’,包含旧太平山林场、新太平山林场和大元山林场。1981年,伐木活动停止后,她变成了生态环教栖地,努力地让自己配得起‘太平’这个名字。

行脚乱走走到了宜兰太平山,那年拜读了甘耀明的《邦查女孩》后,就想着有一天要到伐木山看看,听听木山的事。国光客运从宜兰转运站出发,在中央山脉和雪山山脉之间平缓前行,转入宜专一线后,它开始在中央山脉上爬升,这时如果空拍,客运大概就像只小蚂蚁,而宜专一线就像还不会握笔的幼童所画出的线条那样曲折胡来。窗外的沿途风景随着海拔提升而换相,从溪流石滩芒草,变成楠槠林、栎林和铁杉云杉林,海拔1800米以上的地带属雾林带,冷凉与潮湿的环境,孕育了大面积红桧与台湾扁柏。太平山国家森林游乐区幅员广大,面积广达12930公顷,从土场、鸠之泽、白岭、见晴,太平山庄到翠峰湖,游乐区内有温泉、云海、雪景、瀑布、湖泊、自然森林等丰富的景观资源,多条自然步道邀请山客走向人文与自然。

●茂兴怀旧步道 自然与人文融合

海拔高度每上升1000公尺,温度平均下降6度,十月在13℃的高山上,吞云吐雾,好快活。我从太平山庄后方拾级而上到景观台,尔后蹦蹦车顺着旧时的运材轨道,带上我蜿蜒穿行于针叶林间。亮黄色开放式蹦蹦车过去是山地运材轨道车,主要用于载运原木,如今它载我跨越一座座红色轨道桥梁,从太平山站到茂兴站。桥梁之上,我右手边是山,左手边是溪流,浓郁水气弥漫于天地间,绵绵细雨也下着,朦胧中我看不见高山的轮廓与全貌,也不见浩瀚树海与连绵青山,这景色叫我想起了一个字──茫,树木(草字头)和云雨霜雪(三点水)复育了这个几乎死去的山林(亡),所以它总是‘白茫茫’的一片。

蹦蹦车是昔日山地运材轨道车,太平山运材轨道共铺设16线,总长度达一百多公里,其中茂兴线是太平山山地轨道桥梁最多、最具运材轨道代表性的路段。

下了蹦蹦车,行脚在茂兴怀旧步道上撑伞散步,左右两侧密集而整齐的针叶树和原始热带雨林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。在伐木时期,木材收获后的基地,均立即进行造林,因此这里已是壮阔成熟的人工林,树种以柳杉为主红桧、扁柏及杉木为辅,林下及步道两侧布满耐荫耐湿的蕨类及地被植物,虽有人为的介入,但依然呈现出大自然的氛围,她损伤过,它也复育了,并且还拥有能疗愈旅人能力。

凝视匍匐山复的曲折铁道,跟着它走就会进入森林深处。

我在一片清净的湿空气中,在披上薄纱的绿境丛林里,大口“森”呼吸,感受她能量在每一个分子里,呼吸着它,神经和细胞逐渐放松醒来。袅袅变幻的云雾若隐若现时起时散,光线从树叶间透下,森林的景色随着变化,色彩层次因而丰富,时而翠绿,时而黑白。我伸手触摸树木感觉它生命的坚实,闻一闻它气味,我想起《邦查女孩》中的帕吉鲁,他说:“如果想跟树讲话,就化成阵风;如果想跟木材说话,得化成火”,我看见风轻拂而过吹动了树木的枝叶,猜想风说了什么?

茂兴怀旧步道。步道两旁腹地满布着耐湿耐荫的小林木、蕨类与地被植物。

步道取名‘怀旧’,因它完整保留下日剧时代以来运材轨道的全貌,在木栈道上散步,跟随匍匐山腹的曲折铁道走,就会进入森林深处。蓦然回首看见远处月台,发现旧时光就在那画面中。蹦蹦车运走了木材,改变了山的面貌,我只能借着轨道和退休的开采设施装备,来了解林业的历史,感受从业人员对古树的痛爱。若能抛开文史,单纯地闻虫鸟在枝头鸣叫,在一片静谧中,细细感受一中的一切,一切中的一,这不失为幸福的一刻。

●桧木林步道 生命绽放的舞台

离开了人文的怀旧,乘蹦蹦车回到太平山月台,我继续拾级走到尽头,那里有座红色建筑,那是由神社改建成的镇安宫,桧木原始林步道和铁杉林自然步道的起点在后方。‘原始’意味着这里的林相自然、杂乱,它氛围异于怀旧步道,怀旧含有人类情感的浪漫,而自然是生物与环境互动交织的平台,迈入原始林之后,立刻就感觉到它的‘野味和野性’。

桧木原始林步道位于海拔2000公尺处。步道平缓好走,是避暑森林浴的最佳景点。

我喜欢如此杂乱的森林:地衣爬遍树木全身,松萝挂满树枝,蕨类到处附生,树枝像千手观音那样庇佑森林,树干东歪西倒,近死还生,树根像魔爪紧紧捉住土地不放,它们展现着各种求生方式。为何林场上会有这么一块原始林?这些古木当年之所以没有被砍伐,原因有二,一是生长的位置不佳,不便于砍伐,二是树木品质不佳,没利用价值。这片林里的树干常分枝,内部中空藕朽,加上树形特殊材积不良,而被伐木者遗弃。看到这样的树木,就想起庄子说的‘无用为大用’,不禁莞尔一笑,多亏无用,它们才得以保存下来。

或俯或倒的巨木造就不少奇景。
铁杉林步道入口处的迎宾拱门是桧木树根。

与其说这是林,我觉得它更像是个露天艺术走廊,木栈道蜿蜒在古木参天的原始红桧及扁柏森林里,沿途或俯或倒的巨木造就不少树洞奇景,盘根错节,姿态多端,横卧的巨干蕴含丰富的养分,滋养着落在其上的种籽,长出第二代巨木,形成‘双代木’景观。这些景象就如诗所写的‘风火雷电在它身上纹刻的印记,默默地向人世间展示成熟必须承受的撞击。’叫我惊叹。步道上有作家李潼和黄智溶的诗为我引路,踏在‘太平诗路’上,透过诗句来认识、欣赏和解读这些古木。举履间,我闻到桧木淡淡的气味,想起宿舍房间里散发着同样一股安神的气味,小屋前身是林木工人的家,如今是我歇脚处,这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呀!

苔藓给树披上绿衣。
一代木供养着二代木和地衣,森林绿意盎然。

铁杉林入口处,巨大神木树根分叉成天然树洞拱门,这门好有威严,得庄重过门才行,我低下头向她表示敬意,没了身首的神木,依然比两个我高。可惜,我只走了一百米便折返,因为下雨的缘故,步道太滑,我跑鞋捉地力不足,无法继续两公里的路程。不觉遗憾,因为自然就是顺随因缘。

●见晴怀古步道 叙述时代的荣枯

见晴,她与太平山庄相距2.5公里。我搭上了同房的顺风车来到这里。见晴,景如其名。久雨初晴之际可远眺奇峰峥嵘的圣棱线;午后常有瑰丽如诗的云海,有时久陷白茫茫的雾中,反而涌起渴望见晴的心情,此乃‘见晴’地名之由来。见晴和茂兴一样,是昔日运材轨道部分路段整建而成,轨道全程原长约5.5公里,修整成2.35公里的步道,但因为2013年台风灾害,后半段坍塌严重,地质尚未稳定,无法修复,目前仅开放至900公尺处。如果不想花钱坐蹦蹦车到茂兴站的话,到见晴也能参访林场的人文史迹。

二代木。
见晴怀古步道优美景色吸引游客来打卡。

相较于茂兴,见晴的气质更加自然文雅。她有宽广的视野、平缓的路径、苍翠的地貌、笔直的林相,以及迂回曲折的铁道路径,作为拍照景点,她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;作为故事叙述者,她自然与人文资产皆丰,因为这步道整建之时,保留山地运材铁道特色,傍着迂回曲折的铁道路径,沿途保有铁道、木马、台车轮轴等历史痕迹,成就一条可观山观云、探索自然、缅怀往昔的怀古步道。

断落的铁轨,腐烂枯朽的枕木,叙述一个时代荣枯。
见晴怀古步道。

在茂兴蹦蹦车带我过桥梁,在这里我双足踏桥走过山壁、溪流和峡谷,因而体觉到轨道依傍山腹的铺设方式,为了因应地势崩塌的状况,这里整建了一座拱桥和两座吊桥,我在半空的云雾里,听雨听流水听画眉,直觉得自己进入了人间仙境。见晴的动人的之处,不只青山绿树,那些弯曲断落的铁轨,腐烂枯朽的枕木,以及崩塌悬空的桥墩,虽然衰败颓圪,却丝毫不觉荒芜凄凉,缅怀情感油然而生。

吊桥是山爷爷的手臂,跨过峡谷溪流连结两地。走在吊桥上,可眺望深山愿景,欣赏云海翻腾,和自然融为一体。

结语:

这几年太平山的各个景区因为台风灾害,不断重复经历‘停止营运、修建和重新运作的’命运。她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成长,每一个阶段都不同,所以眠脑回来了吗?我想,也许再过一千年她会回来。

报道、摄影:戴舒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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