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洞”悉生命(三):旅人在雨林散步

一想散步的時候,那旅人總是會想起尼亞。在蔥鬱的森林里,一條木棧道延伸到看不見盡頭的遠方,在那裡,他真的只是輕鬆散步,聞花香聽鳥語。


在說了這麼多關於尼亞的歷史之後,我們來談談它的現在。石洞只是尼亞國家公園的一部分,這個國家公園,除了那些關於死人和過去的遺跡之外,其實還有很多活著的生物一直在那裡生活。尼亞河形成的天然屏障,將國家公園一側與外界隔開,在公園境內,河岸沖積林、泥炭沼澤林、熱帶疏矮林和石灰林將石灰岩洞包圍。從河流、土地到樹上,這裡擁有豐富的天然資源,這就是為什麼古人選擇在這裡生活。喀斯特地形或石灰岩地形形成尼亞的特殊岩溶地貌,特殊的生長環境和類似‘島嶼’的隔離性質,讓尼亞有高比例的特有物種,雖然數量比不上姆魯國家公園,但也擁有至少334種植物(其中27種為特有種),75種哺乳動物、241種鳥類、104種兩棲和爬行動物。

●聽是誰在唱歌

水泥步道和木棧道從碼頭開始,一直通到石洞,這段大約三公里的距離,是夥伴在回憶他行腳時,最想念的部分。早上八點一到,旅人拿了一號牌子乘小船到對岸。雖然不是特意搶頭香,但走在步道上後旅人卻慶幸自己是這天第一個進入森林的訪客。在沒有其他人類的出沒和噪音干擾下,動物們沒有躲起來,它們自在地覓食,於是這個早晨森林十分熱鬧。

森林還未從清晨剛停的連夜大雨中完全甦醒,旅人安靜進入生物地盤,除了相機的咔嚓聲之外,沒發出其他聲音。然而,呱噪的那一群,雀躍地鳴叫,七嘴八舌,五六種不同的聲音,從四面八方傳來。觀鳥從不是旅人的愛好,然而在這步道上,鳥聲響亮不斷,像是擺明地在呼喚旅人和它們玩捉迷藏,又或者它們在用聲音表達它們的喜悅,又或者群聚的它們瞧見了形影單只的旅人,想給他做個伴。

“唧-唧-唧-唧-”叫聲尖銳而高,樹下旅人循聲發現樹上微動身影,那傢伙尾上有數道黑褐色橫斑,從它有色斑的豐厚胸肌和鉤形尖喙,旅人猜測那是猛禽,它收起雙翼,居高臨下靜觀周圍,那姿態充分表現出頂級消費者的傲氣。它完全無視樹下旅人,距離使它感覺安全,高低讓旅人感覺卑微。它一轉頭,露出頭上短羽冠,為它的名字提供了更多訊息。後來旅人才能知道它是留鳥,名叫鳳頭鷹鵰(Changeable Hawk Eagle),是個機警的單獨活動者。

●夥伴互相照應
這裡還沒看夠,一只大型鳥就從同一棵樹飛越到對面一棵樹,因為體型大,尾巴長,在樹枝上爬來爬去的動作像松鼠一樣,加上明亮的紅褐色體色,旅人幾乎不費力就逮到它蹤影,同時也發現了其他兩隻。是棕胸地鵑,12點鐘方向那隻,灰色胸部和頭部顯示它性別,它也一樣懶理旅人的觀望,忙著在樹葉間尋找果實充飢,看起來一副很餓的樣子。

這時又一個長尾巴的傢伙迅速竄踞樹枝上,旅人瞥見那蓬鬆長尾,知道是隻松鼠,那個動作快捷的傢伙。就在轉頭看松鼠的一瞬間,另一隻鳥從步道右邊飛到左邊,旅人馬上轉過頭還是來不及看個清楚,這時木棧道下傳出“咚”一聲巨響,只見水面漣漪散開。突然間旅人感覺自己好忙,不知道要先看哪邊,他暗自猜想,動物之間是不是也會互相合作,互相掩護,聲東擊西?它們是否見只有一人,就聯合起來耍人?


森林靜下來,旅人繼續前行,卻聽見連續的篤-篤-篤聲,他知道是啄木鳥在敲擊樹幹;光禿的枝幹上,貌似有隻冠鵯在休息;旅人微微牽起嘴角,心想這一大早森林裡怎麼這麼熱鬧?

放大雙眼尋找樹上歌手。
鳳頭鷹鵰。
棕胸地鵑
冠斑犀鳥是空中一閃而過的風景
尼亞國家公園是觀鳥據點



●洞外大水滿溢
昨天午後下了一場細雨,接著半夜裡大雨傾盆而降到今早六七點,森林因此非常潮濕,許多的蝸牛、馬陸和鎚頭渦蟲,出來找樂子,這種情況在喀斯特地貌尤其常見,所以管理處還特別做了告示牌提醒訪客“腳下留生”,這還是旅人第一次看見有人想保護蝸牛。石灰林地帶蝸牛種類豐富,旅人因此大飽眼福,看到了幾種平時在低地森林少見的蝸牛。動作不快的蝸牛、馬陸和渦蟲,與鳥兒松鼠不同,旅人不用急不用趕,瞧著它們一分一吋前進,隨它們一起在木棧道上散步。這世上的生物都無法看見自己模樣,必須透過鏡子才能認識自己,旅人看著眼睛長在觸角上的這傢伙,那像是這一年放慢腳步的自己。石灰岩壁上長滿了秋海棠和盾座苣苔,盾座苣苔密集花叢裡開滿粉紅色小巧精緻的花兒,其中有兩株緊鄰的花枝上分別開了兩朵小花,旅人走近一看,發現兩朵小花形態像是舉手擊掌(High-Five),另兩朵像在快樂牽手,模樣十分可愛,旅人想起了夥伴,想象她們若是見到這花,會對大自然的奧妙發出多大的驚歎。

走著走著,水拉開了旅人和樹木之間的距離。步道左右兩側的低地被雨水淹沒,右手邊靠近洞穴水道之處更成了淺池,旅人仿佛進入了水鄉。昨天還見到的露兜科植物、天南星科植物、苔蘚、真菌等,今天都和樹根一起浸泡在水裡,它們會不會溺水?這地方一下子是乾燥,一下子潮濕,一下子泥濘?植物怎麼受得了的?而長在白色石灰岩壁上那些小喬木灌木,瘦巴巴的,看來石灰沒給它們多少營養,它們用樹根死命抓住陡峭岩壁和稀薄土壤層,努力在岩縫中尋找生機,吸取水分和養分。眼前一隻樹根穿過巨石,向下生長,巨石的堅硬,阻擋不了植物對生存的渴望,旅人猜想夥伴提過的或許就是它,是這棵樹用生命力感動了他。植物不言不語,但它們和人一樣都在面對不同的生存挑戰,它們的困境遠遠超出我們想像和理解。

盾座苣苔精緻小花
樹根穿石而過
石灰岩壁上那些小喬木灌木,用樹根死命抓住陡峭岩壁和稀薄土壤層, 努力在岩縫中尋找生機,吸取水分和養分。

●洞內特化的一類

其實穴居動物也一樣,為了適應石洞暗無天日的環境,它們演化出了特殊的能力。步道引領旅人走進尼亞主洞,從光亮的洞口,走到弱光的暮光區,再進入黑區,先是看到了燕子,聽到和聞到了蝙蝠。接著遇見了盲蛛、蜘蛛、灶馬、蟑螂、蚰蜒。在這些動物中,有些完全適應了黑暗環境,一生都在黑暗中度過,離開洞穴就無法生存;有些在洞內洞外都能生存,但它們比較喜歡待在洞里;也有一些只在特定時期,比如繁殖期或育兒期才棲居在洞里。這些動物大多數眼睛退化,甚至全盲,因為視覺在黑暗中並不管用,它們依靠長觸角、聽覺或嗅覺來感應周圍環境。彩色在黑暗中沒有多大用處,所以穴居動物的身體都缺乏色素或透明,它們體積也比較小,減低新陳代謝,不將能量浪費在沒有用處的方面。周圍森林多姿多彩,反觀石洞黯淡無光,資源稀少,生活條件不優渥,大多數生物都不選擇住在這裡,但偏偏有些生物願意待在這樣的地方,適應如此環境,以避開生存競爭更大場域。


主洞洞頂極高極黑,但為何有兩道光在那裡移動著?旅人看了一會便看明白了,是人,採燕人冒著生命危險,爬上洞頂採集燕窩。可惜,洞頂太高太遠了,在黑暗中,在150米的距離下,肉眼無法看見採燕人的絕技。前一天旅人先后在步道上和碼頭遇見拾糞人及採燕人,旅人入境,拾糞人出境;旅人出境,採燕人入境。三種人分別為了不同目的來到石洞,拾糞人帶走蝙蝠糞便,採燕人帶走燕窩,旅人呢?旅人思索,過去採燕人和燕子一樣,在特定季節居住在洞里,他們算不算客居動物?

石灰林中許多蝸牛、馬陸和鎚頭渦蟲,舉步時要多留意,別踩到小動物
灶馬是穴居動物
背著蝙蝠糞的拾糞人
石灰林風貌

后記:
正如夥伴所言,尼亞國家公園是個很棒的散步之地。另一夥伴在幫忙閱查這文稿時說,他感覺這一段路旅人像是去尋找什麼,但又說不上是尋找什麼。沒錯,從出發到回家,旅行的心確實是如此,最後到底有沒有找到什麼,這似乎也不是很確定。像極了我們的人生。

報導/攝影:戴舒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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