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腫瘤卻只是慢慢向上移,從身體到臉上。
他身上長出黑色的東西,他下巴移位了,脖子不見了,
舌頭卻跑了出來,他的血管開始破裂流血”
——亞歷塞維奇《車諾比的悲鳴》

《車諾比》書里的這句話出自核災清理人的遺孀瓦倫蒂娜,他丈夫非自願加入“自願者”團隊,到車諾比清理災區六個月,回家時淋巴已有結塊,而他是小隊七人中最後一個死的。瓦倫蒂娜面對丈夫一天天越來越嚴重的病況,眼見丈夫因疾病而疼痛,自己束手無策,心裡是比千刀萬剮還要難受,他和她犯了什麼罪而必須遭受這些?在丈夫去世後,他們的孩子也被父親身上的輻射所感染,大腦受了傷害,必須在精神病院住一輩子,這家人到底為什麼必須承受這些折磨?
可怕的是,這只是書裡頭其中一個故事而已,作者訪問了上百人,包括核電廠工人、科學家、醫生、前共黨官僚、士兵、直升機駕駛、礦工、難民、遷居者、清理人、罹難者家屬、倖存者、攝影師、兒童、老人,車諾比核災被掩蓋掉、被消聲的事實,透過這些人活着。
這本書,一開始的第一個故事就已叫讀者倒抽一口氣,消防員遺孀口述的經歷,叫人不敢直視這一段可怕的人類歷史災難。車諾比是什麼?許多80年後的一代對這個名字非常陌生,那是發生在1986年,在311日本核爆未發生前,史上最駭人的化學災難,倖存者甚至說那是戰爭,一場和無色、無味、無聲、無形的化學物的戰爭。
核災是什麼?輻射外泄,很大範圍的地方污染了,這個污染,需要幾個世代(幾百年)才能清理掉,而在這幾個世代期間,土地會變成不良土地,長出來的花草蔬果都會有毒,雨碰到空氣會變色,黑色、青色、黃色,因為空氣也有毒,所以牛羊雞貓狗人都帶毒,都會被毒死,人要嘛吃毒,要嘛沒得吃,同時,輻射會使人生病,使人生出來的孩子生病、夭折、畸形。在那個時候,甚至到現在,只要是車諾比的人,大家不願意靠近,因為他們充滿輻射,靠近他們的話,人會被輻射污染,也會生病,和他們結婚的話,不能夠生孩子。
停屍間看護者說,車諾比人死狀是最恐怖的。那些首先罹難的消防人員、核電廠工人、直升機駕駛員、軍人,他們的遺體是用玻璃紙包起來,放入特製石棺,然後再用水泥灌坑,對科學家來說,一旦人的身體輻射指標超過標準,人就不再是人,而是一個輻射體,要被隔離。我們都知道廣島毀於一顆原子彈,而車諾比的核外泄相等於350顆原子彈。而這樣的事實和災情,在當時被執政者消聲了,以“沒事”的假象來粉飾太平。你以為那些自願者真是自願去送死的嗎?他們是被黨派去的,去之前他們沒被告知會去哪裡,要做什麼,去之後他們被警告不能將那裡的事說出去,不然會被除黨籍,罹難者家屬都說她們才不要表揚勳章,那換不回她們的愛人。
車諾比的痛也許對我們來說太遠,我們看不到,聽不着,當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時,我們往往覺得那不是事,只有受傷的人才了解傷痛,所以,車諾比的痛只有車諾比人知道。
《書里那句話》圖/文:那書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