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树一生态

树是什么?《现代汉语字典》上印着:木本植物的通称;《说文解字》的释意是:生物中直立的东西的总称;“维基百科”的答案是:具有木质树干及树枝的植物,可存活多年。我在思考答案时,想起老家屋后的一棵树,我中五那年参加全国考试,那时美术作业的其中一项要求是要画出创作作品的灵感来源,当时我画的就是屋后那棵老树。现在回想,那可能是我生平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一棵树,从树根到树顶,从树干、树枝到树叶,我给它画了张素描,完成后,妹子拿着画和实物对比,惊讶道:“原来树上真有这么多东西,原来这棵树这么美!”

回到“树是什么”的问题,无论字典,还是谷歌,我觉得它们的答案都不够完全,树不是简单一句话能解释,那么树到底是什么?

树是 一座动物园
近藤熏美子的绘本《一棵橡树要搬家》的故事从一只小蚂蚁开始,小蚂蚁得知它居住的树将面临采伐,急忙回家去将消息告诉蚂蚁家族,骚动就从一只蚂蚁扩展至一窝蚂蚁,从一窝蚂蚁扩展到其他动物,从地下层扩展到地面层、灌木层、中间层、树冠层,这让读者看到原来,一棵树就像一个机构,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成员在站岗。

首先,在我们看不见的树根地下有千军万蚁,有它们养育的卵和若虫,还有它们存储的食物,它们的蚯蚓邻居带着粉嫩细瘦的幼虫,每天在地底翻土找食物,给树根提供了呼吸空间和生长空间。一些蝉宝宝以蛹的形式安静地在地下呼吸着,它们有的在哪里待了三五七年,有的甚至住了11年,等待时机剥茧而出。除了这些小家伙外,体积较大的蜘蛛也藏在树根下的洞穴里,睡饱了就会爬到地面层,织网捕虫。

接着,从我们双脚站立的地面层到视线水平能及的灌木层,这里的成员更是多,包括:石龙子、蜥蜴、竹节虫、瓢虫、天牛、椿象、金龟子、锹形虫、独角仙、蜗牛、马陆、螳螂、壁虎、毛毛虫、蝴蝶、飞蛾、蜜蜂、树蛙、蛇、蜡蝉、步行虫、蟋蟀、冬蟴、苍蝇、白蚁,我所见过的,并且唤得出它家族名字的就有这25种,那些我没见过只听到的,以及我见到了但唤不出姓名的比这还要多。再接着,一仰头,我们会看见哺乳动物(比如:松鼠、飞狐猴、长鼻猴、猕猴、银叶猴、懒猴、蝙蝠)和鸟类,更高的地方那里还有蜂窝。究竟一棵树上到底有多少住客?人类目前没有答案,因为只有极少数拥有专业技能的人能爬上树冠层。

几年前,树木专家马丁戈纳斯博士就曾经在巴伐利亚森林国家公园,对那里年岁最高的老树的树冠层进行研究,研究人员喷洒除虫菊精,让树冠上的蜘蛛和昆虫倒头栽,在树木的顶上华盖里,他们获得了2041只生物,分别属于275个不同的物种。这只是树冠上一部份生物,还没包括其他动物、鸟类以及树木其他部位的生物。如果我把2041看成是一个组织的高层成员人数,而中阶和低阶成员的数量比高层多许多倍,我无法想象,这个组织有多庞大。

这些家伙就像我们人类不同种族的居民,同住在一个区里,平日各为各的需求和生活忙碌,一旦有什么事,大家都会受波及。

树是 一座植物馆
老家那棵老树,它树干颜色深沉,表面不光滑,当时我照它原样画下了其他爬在它身上的一些家伙,我说的不是偷采了屋前的红毛丹后,急急蹦跳溜上老树的松鼠,而是那些依附在树干上的蔓藤和其他爬藤植物,这些植物比起松鼠可懒多了,不过也比松鼠聪明得多,它们知道必须要爬到高处才能争取到阳光,但是凭自己的软骨头,要长高到天上去,要消耗很多时间和精力,于是它们搭上老树,在茎部长出细密的气根吸附攀爬树干,以更快速的方式达到高处,享受阳光。

在我那张画里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老树,而是着生在老树上的多种蕨类和真菌,美术作业的主题是它们,我从老树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蕨类和寄生菌,将之引用为我峇迪的图案,其中包括:鸟巢蕨、书带蕨、铁角蕨、石苇和伏石蕨(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些名字),我记得那时我因为那棵老树的存在感到庆幸和担忧,庆幸是因为有了灵感之源,担忧的是,老树养着这么多其他植物,这会不会太吃力。后来才知,蕨类不会危害被着生的植物,也不会取走它营养,蕨类有叶绿素,能自己制造食物,它们只是借住在树干上而已,不过着生的根或多或少会伤害树体的。

当然,爬藤植物和附生植物,也不是零贡献零作为的,比如鸟巢蕨就能够利用“鸟巢”接住空中的有机物,这些有机物会吸引来其他爬虫类,爬虫类又吸引来鸟儿,如此一棵树就热闹起来,并构成一个微生态系。

除了爬藤和蕨类,还有一个更难缠的家伙,天天向树借方便,那就是苔藓。我们常常可以在树根、板根和树干上看见一些像软垫一样的绿色苔藓,它们附生在树木表面或枝桠交汇的地方,由于没有真正的根系,所以并不会从树身上吸取营养,它们就是需要地方落脚,以便吸收阳光接住雨水,好进行光合作用,维系生命。苔藓吸水性强,广布生长于树皮、树干,能截拦往下流的雨水,也能承托清晨露水,保存水分,除了自己用之外,也提供给昆虫、树,还有树的种子,湿软的绿毯,可是庇护和培育植物种子的好苗床,很多真菌也在这里生长。

树和苔藓就像连体婴,明明是两种生物,树却总离不了对方,活的时候是,死了以后更是。

树根是 一张互联网
树木茂密的森林里遍地是交织生长的树根,它们就像无数张开爪子的手,牢牢实实地抓住土地和石头,同时不断扩张它的地盘。而野菇(真菌子实)就常在根与根之间的空隙或是树根上冒出,它们不是树体结构的一部分,却是树木生存很重要的伙伴。树与真菌间有互相合作的关系,树让真菌的菌丝穿透自己柔软纤细的根部组织,包覆整个树木的根部,真菌的网络遍及四周土地,超越一棵树木根系分布的范围,进而扩张到其他树木的领域空间。在哪里,真菌会与其他树木的根及真菌搭档结合,形成网路,透过它活跃地交换养分,这就是所谓的植物互联网(wood wide web)。

树木透过树根提供糖份及其他碳水化合物的养分给真菌,而真菌帮树木过滤掉土壤中的重金属,也挡住病菌和其他具破坏力的真菌的入侵者。科学家也证实树木的根部确实是一种错综交织的系统,而这系统可以把同一树种以及一个树群里的大部分个体结合起来,树木间营养物质的交换、紧急状况下的邻里互动透过这些爪子无声无影地进行,由此我们可以认定森林是一种超生物体。

真菌常会包覆着树木的根尖,在之间的养分交换上助一臂之力。

树是 一个大妈妈
想一想,对于树木,我没有比那棵老树更早的记忆,我是在搬到老家后,才有了一个四周树木环绕的环境,第一次看松鼠,第一次看野胡姬都是在那时候。我把野胡姬也画在画里,这种大约每三个月开花一次的白色小花,高高挂在树上,无论是在树上还是画里,它都是一大亮点,让人看了心情大好。我想,大树也许也是因为白花小巧可爱,想多看看它,所以允许它寄生在枝桠上,免费供吃供住。

我看过单纯的孩子张开小手环抱大树,就像抱住妈妈的腿那样,也见过疲惫的大人倚靠在树旁,像是在妈妈怀里寻求慰藉般,我还看过充满抱负的护林者,站在树前双手合掌祝福,他们都把树视为一个可信赖、可依靠、可托付的对象。

在我画了老树素描的几年后,老树死了,也倒下了,从此我窗外风景少了一棵树,没了它视界里总感觉少了很多东西,没有野胡姬绽放的惊喜,没有活蹦乱跳的松鼠,没有吱喳不停的麻雀,画面变得枯燥无生气。原来,我的生活也靠那老树在呼吸。

结语:说了这么多,到底树是什么?文中所提的一切都是关于树,但树不仅是这些。
佛法有这么一句话:见山是山,见山不是山,见山还是山。我认为树也是如此。

文与图:戴舒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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