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馬來西亞正處於能源轉型的關鍵時期,過去十年,化石燃料為我國提供超過九成的能源,也支撐了經濟高速發展。然而,這樣的發展模式使碳排放持續攀升,對氣候造成壓力。在全球積極應對氣候危機的當下,我國已無法延續過去高碳的能源結構,必須加速轉型,改變能源結構與能源消費方式,以邁向更可持續的未來。若行動遲緩,我國恐將在未來的國際貿易與投資中失去競爭力。
為此,我國已計劃逐步淘汰煤碳,並大幅降低對柴油的依賴,將能源供應中高達96%的化石燃料,在2050年減少到77%。屆時,天然氣將不僅是過渡燃料,更將成為我國的主要初級能源來源(56%);而再生能源和石油則將分別貢獻22%與21%,煤炭僅剩1%。隨著能源轉型,國民須調整生活與商業活動方式,包括交通模式、與環境的互動方式,以及能源與工業的生產與消費方式。

●溫室氣體排放算一算
根據馬來西亞的《國家自主貢獻》(NDC),我國須在2030年將2005年實際總溫室氣體(GHG)排放量(即2.1億公噸CO2e)減少45%,並於2050年實現淨零排放。換言之,到2030年,我國的GHG排放量應不超過1.15億公噸CO2e,而在2050年則是“零”。
國際再生能源署(IRENA)對馬來西亞的淨零目標與現有政策進行評估後,指出若要實現目標,需採取以下七項關鍵行動:
1.將清潔電力比例提升至90%到100%
2.擴大再生能源的終端使用
3.推動運輸業及部分工業子領域電氣化
4.大幅提升能源效率
5.加快改善能源強度(每單位GDP的能耗)
6.擴增整體能源轉型投資規模
7.在難減排的領域導入碳管理解決方案
預計到2050年,我國電力需求將比目前水平至少翻倍,如何擴充電力以滿足需求,是實現淨零排放的關鍵挑戰之一。為了大幅增加再生能源供應,太陽能裝置容量需擴充,並搭配電池儲能系統,以平衡供需。砂拉越擁有的大型水力發電設施,具備天然儲能與發電雙重功能,短期內無需額外儲能技術。同時,綠氫技術將有助於工業領域脫碳,並拓展至亞太地區的綠氫出口市場。儘管我國風能潛力有限,但生物能源的應用前景更具潛力,可在海運、航空、發電與工業領域發揮減碳作用。
預計到2050年,我國能源領域的碳排放有望從目前的水準降至1.2億噸CO2e左右。這也意味著,即便到2050年,我國實際的GHG排放仍可能無法達到“零”,因此仍需依賴碳抵換(如森林碳匯)及碳移除技術(如直接空氣捕碳)來抵銷剩餘排放,最終達成“淨零”目標。

●國內分工區域整合
當前,鄰國積極推進能源轉型,已構成區域內跨境電力與資源市場的高度互動,將對我國產生深遠影響。隨著全球能源價格的波動與政策方向的轉變,東盟各國在氣候融資與關鍵礦產供應鏈的佈局上愈發緊密,進一步提升整個區域在清潔能源產業鏈中的競爭力與話語權。因此,我國在規劃自身的能源戰略時,必須密切關注鄰國的發展動態與政策變化,掌握先機,方能確保能源安全、財政可負擔性,以及在全球合作中爭取最大的資源與利益。
高排放且難減碳產業佔東協能源相關排放約20%,因此電力脫碳是東協地區實現淨零排放的一大挑戰,我國在這個進程中所扮演的角色,將取決於多項因素,特別是我國再生能源資源的分佈情況。我國本身擁有三個異質電力系統:馬來西亞半島與聯邦直轄區、沙巴及砂拉越,不同系統由個別政府機構來管理,由於各區域資源分佈、條件與情況不同,因此一些政策較難統一執行。但東西馬兩地在許多方面都有緊密的來往、合作和連結,因此國人不能只關注一個區域。
馬來半島的可再生能源資源相對有限,其中太陽能具備最大潛力,然而太陽能存在間歇性與儲能技術尚未成熟等挑戰,為維持電力系統的穩定性,半島地區預計將透過區域電網,從鄰國如蘇門答臘和泰國進口清潔電力,實現協同調度與互補供應。沙巴電流供應效率偏低、頻繁停電、電網老舊、總電力與備用率偏低,是我國亞最需要電力改革的地區之一。自2023年沙巴正式取得能源規劃自主權後,未來5–10年有望透過基建、政策與再生能源投資,實現較大轉型。在馬來西亞能源版圖中,砂拉越地位獨特。憑藉大型水力發電設施,砂拉越不僅是國內最穩定的清潔電力來源,亦具備作為區域再生能源出口基地的潛力。未來透過跨境輸電,砂拉越可為東盟區域提供穩定的綠電,成為推動區域電力脫碳與整合的關鍵角色。

●須與國際市場連結
近年來砂拉業積極舉辦能源相關研討大會,提供機會讓業者、投資者和政府進行交流與對話。我透過參與論壇發現,砂拉越的能源潛力令許多外國業者為之驚歎,他們在對我國和砂拉越能源轉型行動給予看法和建議時,都給了相同的建議,包括:制定更完善的法規與法律架構;提供更多政策支持,比如太陽能早期上網電價補貼,氫能補貼機制;深化合作夥伴關係,比如合作共建基礎設施;加強技術創新,無論是在降低成本,還是提升吸收能力,都需要技術上持續投入。
其中,三菱日聯銀行董事總經理Colin Chen的看法,特別叫我印象深刻。他指出,目前我國正從供應端著手,積極布局氫能發展。然而,若要建立可持續的氫能經濟生態系,僅靠本地市場需求顯然不足。現階段,內需規模仍有限,難以支撐全面擴張與成本優化,因而與國際買家的連結變得格外關鍵。在眾多潛在夥伴中,日本是一個具長期合作潛力的對象。該國在綠氫生產方面受限,但對進口清潔能源有穩定需求,是我國理想的出口市場之一。歐洲與亞洲其他地區亦同樣具備拓展機會,值得積極開發。
若砂拉越希望在短期內順利推動整體氫能發展計劃,就必須和區域內的大型能源消費國建立合作關係,比如日本,甚至還包括韓國、中國和印度等。透過這些國際合作,有助於打造一條完整的氫能產業鏈,從生產、儲存、運輸一路延伸到終端使用。對於像氫能這類需要大量基礎建設的產業來說,“規模化”是能否成功的關鍵。因為這類項目動輒投入龐大資金,如果始終停留在試驗性質或小規模階段,不僅難以達成長期目標,也難以降低成本,進一步實現商業化和國際市場的競爭力。在國際合作逐漸成為能源發展關鍵的今天,我國唯有與全球夥伴共同前行,才能真正實現淨零藍圖,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永續能源之道。

●經濟與氣候要兼顧
在他看來,砂拉越的能源轉型願景,是希望把這場能源變革的契機,轉化為本地產業發展的核心動力,進一步培育具備全球競爭力的綠色經濟。他這番話提醒了我,目前砂主打“增加電力、生產氫能、吸引外資、出口國外”這樣的模式看起來對於進口國的碳中和目標幫助很大,但對本地減碳的影響,可能還需要更多關注。
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碳捕集與儲存(CCS)領域。《碳捕集、利用與封存法案》的倉促推出,令人擔心政府傾向將CCS視為一項產業,而非一項明確對應減碳目標的政策工具。儘管CCS在邁向淨零的路上確實有其角色,但其技術尚未成熟,我國目前在洩漏防護、擱置資產管理與跨境儲存等方面仍存在風險,發展為產業時須格外審慎。
這些方向並非錯誤,但若過度強調經濟驅動,則可能導致減碳訴求被邊緣化。若無清晰的轉型主軸,政策很容易失焦。或許,在輸出電力與氫能的同時,我們也該更積極推動可再生能源在本地的應用,例如:制定工業用氫(藍氫、綠氫)轉型策略、在公共交通基礎尚未完善前,加速電動車的普及率,以及提升建築的用電效率等。
●自然與科技要並行
為達到淨零排放,我們有兩種解方,一是自然解方,二是科技解方,重植森林、保護森林、維護物種多樣性,屬於自然解方;能源轉型與碳捕集等,是科技解方。國際氣候政策與研究界常引用一種結構——“自然占兩成、科技占八成”這表示在實現淨零排放的整體減碳潛力中,自然解方的貢獻約為20%,科技解方則占80%。
在一次能源大會上我與馬來西亞雙威大學、聯合國亞洲可持續發展解決方案網絡的梁圓融教授有過一段對話,梁教授是自然解方的支持者。我問教授,既然自然解方才是根本的解決方法,真正的永續之路,那為什么我們不在自然解放上多做努力,而是在這裡談論能源和碳捕集?“因為自然解方需要很長的時間來進行,而科技解方可以更快速達到減碳效果,現在時間緊迫,2050年轉眼就到,”我又問,那是不是可以完全依靠科技就好?梁教授一笑回答:“科技無法替代大自然的功能和角色,比如科技不會把二氧化碳轉成氧氣,無法實現完整的自然生態系統”。
這段對話提醒我,在積極推動科技解方的同時,企業與政府也不該忽略自然解方的基礎角色。唯有兩者並進,才是通往真正永續之路。

從生活選擇到能源省思
能源轉型是一項龐大的課題,包含了多項永續發展目標,包括:可負擔的潔淨能源、永續工業、創新及基礎建設、減少不平等、永續城鄉、責任消費及生產、氣候行動、多元夥伴關係。這不只範圍廣泛,所探討的層面也十分深入,涵蓋政策、產業、科技與社會結構等各層,礙於篇幅,我無法一一詳細報道,有些方面只能點到為止,像是綠色交通、能源效率等議題未能加入這盤菜裡,未來會陸續呈上。
也許很多人會認為,能源轉型是產業大玩家的“戰局”,與我們這些小市民無關,我們做不了什麼。但我卻認為,了解能源轉型這件事是其實是在幫助自己。《能源善道系列》報道始於一件生活小事,去年,我考慮買車,由於一向盡量保持負責任的消費方式,於是在二手車、節能汽車、電動車和氫能車之間權衡。後來,想買水壺,又在電器和煤氣之間做選擇。沿著這條線下去做了解,結果越挖越深,進入了能源轉型課題,也才逐漸理解這幾年地方與國家政策背後的動機與佈局,也更認識各種能源。
於是我決定撰寫這個專題,希望為民眾和中小企業提供更多知識和資訊,讓大家在生活或事業上的選擇中,也能將能源轉型納入考量,為個人、家庭、機構的能源三難困境,找到可持續的平衡點。能源轉型它是一個需要全民、全行業參與的真正革命。最終的推手,往往是來自消費者的選擇與市場的需求。
我深知,能源轉型是一個非常嚴肅且艱深的課題,也許不容易引起一般大眾的關注。然而,它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。於我,能源轉型是,用更好的方式來達到更舒適,更安心,和平的生活。對企業來說,可能關乎國家規定、未來的發展方向、產品定位、成本結構。那麼,對你而言,能源轉型又意味著什麼呢?

能源轉型接下來會有什麼改變或跟進?能源轉型能不能抵抗氣候危機?我國和其他國家是否能達到目標?這充滿未知與變數,誰也不曉得人類這一戰,結果將會如何。儘管如此,我們依然必須全力以赴。但願十年後,二十年後,溫升能維持在1.5°c。
報道:戴舒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