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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是什麼?砂南坡告訴我……

山是什麼?愚人抱着心中的疑問,走進山裡。也許,山會回答。

●我們從海中來

岩石、苔蘚、蝸牛它們都是這古老島嶼的古老住民。婆羅洲是世界第三大島嶼,是巽他大陸的一部份,地質時間從白堊紀開始,巽他大陸浮出海平面,在一千萬年前至五百萬年前之間完成隆起,那時候也許石頭、苔蘚和蝸牛都出現在這裡了(我不能說一定,畢竟我沒活在那個時間),它們都來自大海,岩石是海的骨骼,苔蘚是藻類的演化,蝸牛的老祖宗是海螺,我是靈長類中能直立的物種,我們在華萊士步道巧遇了。這是我喜歡這畫面的原因。

我的行腳和阿爾弗雷德·羅素·華萊士166年前的行腳,自然是沒得比,拿來比恐怕只也會被人嘲笑,我算是哪根蔥?然而,華萊士的行腳和岩石、苔蘚、蝸牛的相比,華萊士不也是微不足道?華萊士沉默低調,雖然比達爾文更早寫出了物種演化的論文,雖然全世界只將達爾文與演化論連在一起,但是華萊士沒有不甘,他還很感謝達爾文稱他為共同發表者。當遠在西方的世界因演化論而鬧哄哄的時候,華萊士在小木屋裡病着,病好後又歡歡喜喜地享受着熱帶雨林的音樂與美麗。

他和岩石、苔蘚、蝸牛有些共同點,他也來自海上,他和它們一樣沉默。岩石不語,苔蘚和蝸牛也無聲,它們只用生命和時間來說故事。我也來自海上,不是波利尼西亞人,應該是蒙古人種,我從祖先那裡經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,才來到砂南坡山(Mt. Serumbu),才與岩石、苔蘚、蝸牛相遇,才用文字來說話。

時間與行動,這是我們的因緣。

●我的家我的王國

百多年前,拉者站在砂南坡山的瞭望台,看見比我眼前更加茂密的森林,更加富饒的土地,心裡是這麼想的吧——這就是我的家,我的王國。如今我站在王者站過的位置上,確實心裡也覺得,這是一個好地方。我不曉得當時王者和華萊士從這畫面里看見了什麼,把焦點放在哪裡,但我看見了很多。

比如對面那座公主化成的山,厚厚的雲層,天空、海岸、河流,還有土地、森林與島嶼的傷。在我的右邊,裊裊輕煙吸引了我的注意,因為距離很遠,我以為有人在燒芭,再仔細一看,發現那是石頭與沙的嘆氣。我們正在挖掘這島嶼的骨與肉,把它們變成泛婆大道、商業大樓、或房屋的一部分。我站在一座山上,看另一座小山被咬着,想起華萊士我慚愧,想起王者我認為他如果還活着,他也會咬山。

輕煙像是發出求救的信號,我看到了,但我可以做什麼?我也是房客,我也是道路使用者,我並不是像華萊士那樣乘船渡河來到山腳。我抱歉。怪手是我叉匙,我在啃噬這島嶼。

如果砂南坡山是在與我對話的話,我想它想告訴我的是——請保護我,不要讓我變成那副樣子。

●在岩石上定居

砂南坡山到處都是像房子般巨大的岩石,這一塊不過是步道上萬千塊中的其中一小塊,我不大化(話)它,也不小化(話)它。看着它,我想起苔蘚專家基默爾(Robin Wall Kimmerer)說過,岩石與苔蘚之間一直進行着古老的對話。古老的傳說說道,所有的生物曾經共享一個語言,我想它們是使用那種語言來對話的,我聽不懂,因為據說人類早已遺忘那語言。

這塊石頭它必定是在很久很久以前,從某個巨石上崩裂出來的一角,經過時間與雨水的推動,它不斷地滾向低處,從原本的更大塊,破裂成今天這個面積,也磨掉了它的銳利,最後落在了坡道的平緩處。這一路上的震動,加上雨水與陽光的勞作,如今它開始準備分裂成幾十個小塊,朝向土壤的角色邁進。

基默爾說,岩石似一個島嶼,苔蘚是唯一的住民,我想在熱帶雨林里,苔蘚不是岩石唯一的夥伴,瞧,卷柏(擬蕨類)已開始從縫隙里冒頭,與石上青苔一起說著過去與未來、柔軟與堅硬、平靜與波動、蔭與陽之間的交界。

爾後,我聽見自己對石頭說,謝謝你用了幾千萬年的時間,來到這裡成為植物的家,並為它們提供礦物質,不知道它明白我的語言嗎?

●長征路上一起爬

濕噠噠的十二月,砂南坡山的山路滿是泥濘,我雙腳陷在泥濘里,步步艱辛,更糟的是,步道很陡。我好像給自己找麻煩了,但是怎麼辦呢?不來都來了,也走了一個多小時了,往前或後退,這都是我的路,必需自己承擔,一步一步走下去,沒有第二個選擇。就在我嘗試安撫自己的時候,步道旁石頭上的攀緣植物出聲了。

這種植物從土地里長出來,小時候攀附在附近的石頭或倒樹上,然後往最靠近的地方找到更高植物或物件來攀爬,如果一早就能找到高大的樹木那自然最好,它們會靠着大樹搭便車,生長到樹冠層去爭取陽光,讓自己壯大。雖然,與其他靠自己向上的樹木比較起來,搭便車節省了很多時間和力氣,但它們還是有做出努力,用了歲月往上爬的。

就這時候,一隻綠蝸牛從石頭的蔽蔭處冒出來,用腹足一邊往前,一邊刮食,慢慢地把石頭表面給走遍,然後繼續往其他石頭去覓食,為了生存,它不得不努力。熱帶雨林是很殘酷的,因為資源少而生存競爭很大,生物得要加倍努力才能存活。

都在山裡爬的我、攀緣植物和蝸牛,也許我們的爬並不一樣,不能用來作比較,但是我還是拿來做比較——比起蝸牛用幾小時爬一小塊的面積,比起攀緣植物用幾天爬升一寸的進度,我的爬算得上什麼。

●多樣又少量的珍寶

我聽見砂南坡山在歡迎我。它荒野的一面,比步道入口處的門牌還要好看。

婆羅洲是全世界生物多樣性最高的地方,華萊士說他從來沒見過昆蟲類比這裡更多的地方,而昆蟲是所有生物界種類最多的一群。你說婆羅洲熱帶雨林能不厲害,能不重要嗎?

什麼是生物多樣性?我喜歡用這樣一張圖來向不了解熱帶雨林的人解釋。你看,這一張圖裡有多少種樹?這只是我小小鏡頭所能容納的一小片範圍,真正的熱帶雨林現場,樹種比這還豐富。我們的島,我們的原始森林,在一公頃範圍內存有超過250種喬木,與溫帶國家的同面積森林相比,我們比人家多出至少十倍的數量,而每一棵樹還住了至少一千種昆蟲。

這是我無法點算物種的倉庫。

你有沒有發現在左圖裡有三棵不同種的樹,在我的印象里,我在那一段路的附近再沒有看到第二棵同樣樹種的樹,這些樹極可能是那一段步道上唯一或唯二的一棵,我們的物種多,但量少。這就是我們的生物的多樣與脆弱。

●微,大之初也

按下快門的那一刻,我心裡是這麼想的:“每一座山的森林都是從一株草開始。”當然,按生物學來說,森林應該是從微生物或苔蘚植物開始的,苔蘚是最原始的陸地植物,不過這與照片無關。

砂南坡山想說的是,廣袤和高大,都是從小開始,不要小看任何一件微小事物,一小步或者一個呼吸,所有微小的努力都是累積,都有它的作用,若忽視水滴的話,那麼你將得不到大海;輕視小樹的話,那麼你會失去整座森林。很多人都把眼光放在稀有、特有或明星物種上,然而在森林裡沒有誰比誰大,誰比誰重要的,每一個都重要,每一個都不能少,不管是達邦樹,還是芒草,它們都是一家人。

那麼山是什麼?砂南坡回答我了嗎?我想它回答了,山是所有細小生物、碩大生命、自然資源與能量循環的結合。

撰文、攝影:戴舒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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