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护生命力

大自然的生命有没有脸孔?
如果有,那是副什么模样?
是一双圆浑单纯的眼睛?
还是一对曼妙挥动的彩翼?
又或是静止不动的僵持?

●源起

生命的本质是什么?生命从何处开始?在雨林中散步,思考生命的根本,走着,想着,看见了那流水和苔藓,我顿悟:这就是答案——生命之源是雨水、阳光、土壤和空气,是这些不同性质的份子结合起来后,形成了生命。

低头看见一地的荒乱,明白了生命出自混浊,地球是这样,生物是这样,人生是这样,你也是这样。混浊是生命转变的开始,而你在混浊中成长了吗?

●萌芽

每每在森林中看见青嫩幼苗,总有一股新生命诞生的喜悦在心头泛起,明明这并不稀奇,我却也忍不住蹲下身子,好好把苗看个够,傻傻地摸摸幼苗的头,对它说:“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,要好好地长大哦!”

植物的生命力很强大,莫看那弱弱短短的小芽,为了亲睹这世界的阳光,它竟能从一个那么坚硬紧实的壳里蹦出来,那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做到的,它真的很不简单的,千万不要小看一株幼苗,它将来很可能会变成一棵了不起的大树,做别人的家,成为别人的保护。

●多样

草草看的话,这张脸比普通更普通,但是我很喜欢这张脸,因为仔细看就能看出,这脸上的每一棵树都是不同种类、肤色、性质的,我在那一霎间觉得很感动,这就是我们雨林的多样性,这就是雨林的美。这些年来,我试图以最理想的方式,向人解释什么是多样性,它有什么好,然而,我的千言万语还不如一个画面有力,这张脸简单,平凡,清楚。

●奇迹

土壤是高等植物生长的根基,植物利用自己的根系从中汲取必要的水份和营养。科学说石头是没有生命的,所以它养不出生命,然而,生命告诉我们,它有另一个面貌,名叫作——奇迹。

光秃秃的岩石,叫高等植物无能为力,但是低等石生植物却能表现出他们强大的生命力。石生植物能顽固地附着在岩石上,利用自己的整个表面来吸收雨露,获取资源,藻类进行光合作用制造营养给地衣。地衣的出现及风化作用的侵蚀,有一天会使岩石裂开粉碎,经过很长的时间后变成土壤。彼时,草本植物就会生长,将原本的荒芜变成一地茂盛。

●希望

每一颗种子都是带着发芽的希望离开母体的,在雨林里,有些种子藏在果实里,等待动物吃下果实,把种子留在土地上;有些种子长着翅膀,当时机成熟,风来了便乘风飘散到离母树很远的地方去;而裸子植物,不开花不结果,种子寄托给羽毛,请羽毛带它离开。无论是植物或动物,繁殖后代都是一生最大任务,它们都希望古老的生命智慧能顺着新生命延续承传。

●张力

我站在它身下,仰望了它许久,路过的洋旅客忍不住好奇地问我,看见了什么,我尴尬地回答:“just a tree”。她们走后,我思忖:这真的只是一棵树吗?其实,我是在看那些向天空伸展的树枝,同时,张开我的手掌,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受大树生命的张力,感受它追求生的用力。

●呼吸

那天我们发出同样的惊叹。这人烟寂寥的一处,一排排葱郁红树林沿着河口生长,潮水一退去,泥巴上的气根茂密得吓人,见过这张脸才知道,原来峇哥国家公园的河岸和威廉王子的头顶一样,岌岌可危。我们看着这气根,心里感觉到一股生的力量。“波……波……波”的响声在红树林里此起彼落,你说那是呼吸红树的声音,我倒抽一口气,原来树也和我一样,在活着,呼吸着。然后,好多好多的弹涂鱼和招潮蟹从地下洞穴里蹦出来,再然后,垂钓人陆陆续续出现,于是我们知道,这里还有鱼。

●一步

廖鸿基在书里写着:“整片森林深深浅浅的根系,深入大地的骨骼,紧抱住大地的精肉与肌肤,与大地深交,与大地缠绵。”这样的形容看起来,彷佛他自己是树根,他(它)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,看过了无数个日出日落,得到每一个毫厘的前进。在森林里,他(它)是走,走是他(它);他(它)是步,步是他(它);他(它)是路,路是他(它);他(它)是山,山是他(它)。你看那根系,紧紧抱住那石块,彷佛那是它心脏。而他静静守护他土地,因为那是他血肉。

●同生

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天生良好的生长条件和竞争能力,植物也一样,不是每一种植物都能长出高大树干,靠着自己到达更高的林层,在那里享受阳光和雨水,那些能力没那么强的,或是天生站不起来的,它们用蔓的、爬的、纠缠的方式,靠着其他大树,取得生命的资源。不晓得大树是不介意让它们靠着攀爬,还是大树拿它们没辙。常常,一个树都不只是一棵树,它撑起其他的植物,带它们到梦想的高处去。

●绽放

每一朵花在绽放之前都需要经过一段花苞期,这时候还是花苞的花在密封的小空间里,将它从母树上获得的营养,用来发育,酝酿花蕾、花瓣、花粉、花蜜。常常,一朵花的孕花期,远比它的开花期还要长个许多倍,几个月的酝酿,换来的是几天的绽放,因此花儿很懂得把握生命,在短短的那几天内,努力展现自己,在花期结束之前,拿出最娇艳美丽的自己,给世界看一看。蕈类虽然不会开花,但是它孢子的潜伏期和子实的酝酿期,比大多数的花儿还要长很多倍,而子实体的生命,往往比花儿还要短暂,所以它们也懂得绽放,只是形式和花不一样,竹笙的绽放是把花裙张开,好好炫耀一番。

(沈竞辰摄)
丽口菌喷发孢子的瞬间。(沈竞辰摄)

●沉默

刚刚路上为何有股怒气?生气着海岸地区的不断开发,生气树林变成水泥建筑,生气土地光秃了,生气人侵犯了自然。生气,但是森林还是安静的,它什么也没说。

下雨了,真好,只有下雨了,人才会安静,心才会安定;只有下雨了,我才会收起相机,专注于步行,一步一行,一步一念,念念分明。

或许大树从没要我们做什么,只要我们真心喜欢它,感觉它,拥抱它。与其发怨言,不如学树一样安静,它什么都没说,但我们都听见了。

●假死

那棵失去了上半身的树,它爪子还牢牢实实抓着土地不放,苔藓紧贴它肌肤,张铺绿毯子,野蕈一朵朵在它指缝间、指头上生长,那些刚出生的、尚年轻的、渐壮大的、正成熟的,它们集聚在一起,把这一处搞得好热闹,好有生气。真怀疑这棵树它是真的死了吗?

●归根

叶子离开母树,顺着空气的流动而旋转下坠。就在那几秒的时间里,它回忆它的一生,记起自己过去是枝头上一片新叶,穿着翠绿衣服带着好奇心来看世界,它有过很多的兄弟姐妹,还有很多朋友,有些喜欢唱歌给它听,有些借它遮风挡雨,有些喜欢夜夜笙歌,它们曾经是充满活力,过得非常快乐的。后来,别的叶子出现了,长在比它高的枝头上,它衣服渐渐变色,它力气也越来越弱。它终于也和其他手足一样,再也握不住母树的手,于是撒手一放。回忆结束,它落到土地上,等待时间碾碎它身体,让它把自己回馈给母树,或者供养其他生命,如此,归根是生命的结束还是生命的开始?

撰文/摄影:戴舒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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